在前不久闭幕的第68届戛纳电影节上,导演侯孝贤凭借影片《刺客聂隐娘》获得最佳导演奖。虽未见作品全貌,但从众多媒体报道来看,这部电影“没有飞来飞去”“台词少”“对话半文半白” ,被电影节上的观众誉为“像唐诗一样美” 。可见《刺客聂隐娘》虽是武侠电影,但其胜在“侠”而非“武” ,动人在“诗意”而非“情节” 。
这部直接取材于唐传奇的影片的获奖,令我们的目光投向它的改编原点,细细察之, 《聂隐娘》这篇全文不足两千言的传奇故事中,竟然充满了现下国内武侠、仙侠影视剧改编者青睐的元素。比如“奇异之能” ,聂隐娘能“白日刺其人于都市,人莫能见”“度其门隙无有障碍” ;比如“恐怖之事” ,聂隐娘的师父为其“开脑后,藏匕首而无所伤” ;比如“玄幻之说” ,聂隐娘与刺客打斗时只见“有二幡子,一红一白,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” ……如此炫目的设定,未被拍成时尚的商业片,却仍得到西方业界及观众的认可,这给予我们的启发也许是,中国武侠电影令其他民族注目的,不仅是《卧虎藏龙》中以动作奇观为主呈现的“侠” ,还可以是如《刺客聂隐娘》一般以古典诗意呈现的“侠” ,后者的魅力在“诗”中,与“武”的关系可能并不大。
我们倒不至于依据西方观众的喜好来认定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,但其他民族的目光可以提示我们在创作中忽略了什么。现下国内有不少武侠、仙侠影视剧也取材于古典文本,但观众并不太会因此关注作品的改编原点,几乎没有人因《仙剑奇侠传》而去读《山海经》 ,也很少有观众看了改编自《聊斋》的影视剧就去读《聊斋》 ,在这类作品中,人们接纳了传统文化元素作为一种时尚的消费取向,但传统文化本身的唤醒和重生并没有实现。这和此类影视剧中古典诗意的丢失不无关系,这种丢失,又是传统文化与流行文化不当拼接的结果。
今天的武侠、仙侠故事,以女性为主角的,往往浓墨渲染其曲折恋爱经历,以男性为主角的,则重彩描摹其技能的不断提升,故事多呈现出打怪升级模式,虽有拯救苍生、行侠仗义的幌子,对“侠”的内涵与精神并没有多少诠释与观照,仅能供观众代入自我体验冒险,尚不能令其踏入审美之境。相比之下,唐传奇《聂隐娘》 《红线》等文本不谈爱情,只讲情义。聂隐娘奉主人之命杀人,却因对方“神明”“大度”而数次仗义相护,惠及其后人;红线前世本是男子,因为人治病,不慎伤及孕妇和胎儿性命,为偿还罪过化生为婢女,阻止了两座城池的战争,守护了百姓,最终消隐于世。传奇中所述生命的困境及选择,令人思之良久,难以释怀,也许,这便是古典诗意之所在。
新世纪以来,一些创作者为迎合多元消费取向,满足更广泛观众群体的需求,惯于以“拼盘”模式打造影视作品,如影片《英雄》里的中式刺客形象和西方个人英雄主义,影片《夜宴》里民族风格的竹楼、越人歌和莎士比亚的故事核。这种带有后现代意味的拼接,本身就是拒绝诗意的,所以这些作品虽然机巧,但从中西方观众的反应来看,效果欠佳。如此看来, 《刺客聂隐娘》的成功或许提示了其他创作者,摒弃对传统文化“元素式”的取用,回归经典文本,破除对技术、特效的迷信,回归影像本身,拒绝芜杂混搭、生硬拼凑,回归纯粹的古典诗意,是实现作品与中西方观众良好对话的途径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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